沙沙沙沙沙……
雪白的盐粒如瀑布般从巨大的盐箱中倾泻而出,瞬间在青石板路上堆起了一座刺眼的小丘。
“糟了!”李值云心头一紧,一把将闯祸的小豌豆拽到身后。
那赶车的盐丁早已从歪斜的车辕上滚落,摔了个灰头土脸,此刻正狼狈地爬起来,又惊又怒地瞪向人群,额头上青筋暴起,
“谁?!哪个天杀的敢打惊官盐车马!”
盐丁正要发难,却突然顿住了身子,僵硬的转过身去,死盯着那一座盐丘。
与此同时,李值云也睁大了眼睛,不由自主的往盐丘走去。
人……
盐丘里半埋个人。
更具体说,是从大盐箱中掉出来的。
近前一看,还是个美人……
美人双目半阖,菩萨低眉。精致的飞天髻稍显散乱,两缕乌丝黏在几乎透明的脸颊上。
肌肤是透明的腊肉黄,唇色是黯淡且雅致的灰紫,
赤裸的臂膀上挽着素白纱带,抹胸襦裙流光七彩。
整个人,就正正的半埋在盐丘之中,好似观音坐莲。只不过,此刻浑身沾满了盐粒。
在正午的日头下,那盐粒如同无数细碎的冰晶,将她衬得如同刚从冻土里挖出的玉雕,美丽却毫无生气。
李值云倒噎了一口气,下意识地去探女子的鼻息。
指尖刚触到那冰冷得刺人的脸颊,身后就传来盐丁变了调的嘶吼:“天爷!盐里……盐里怎么会有个人?!”
盐丁脸上的暴怒,早已被一种更深沉的惊恐取代,
他脸色煞白,瞬间萎靡,嘴唇哆哆嗦嗦,不知如何是好。
李值云走向押盐官,向他出示了腰牌:“劳你走一趟,去通知冰台司。”
像是这样的诡谲奇案,就算报给京兆府,还是会移送到大理寺,最终再流转到冰台司。既然颇费周折,还不如直接揽下。
不出两刻钟的功夫,冰台司人马赶到。
“司台!”
李值云把手一抬,用一种久经风浪巍然不惊的语气说道:“去验吧,来活儿了。”
罗仵作一看,算是彻彻底底愣住了,“这,这,生腌活人啊……”
他的手指悬在半空,迟迟不敢落下。
女尸肌肤触目惊心的腊肉黄,在日光下泛着一层诡异的油光,仿佛表皮之下已不再是血肉,而是某种凝固的油脂。
只能强自镇定,用戴着手套的指尖,极轻地碰了碰女子裸露的臂膀。
“嘶……”
罗仵作倒抽一口凉气,猛地缩回手。
那触感既不像活人的柔软,也不似寻常尸首的僵硬,而是一种奇特的、带着韧性的滑腻。完完全全的……像是被油脂浸透又风干了的皮革。
“司台,”罗仵作的声音干涩发紧,“这并非寻常尸首……她不仅被盐腌过,还被甘油渍过。经年累月的,就,就发生了皂化……”
他艰难地吐出最后两个字,只觉得头皮发麻。
局部人体皂化,他见过,可深埋油盐之中,腌渍到如此地步,乃至全身都呈现出这种皂化的状态,简直是闻所未闻!
而这所谓的皂化,用视觉看上去,正如玉雕,如蜡人……
谁都想象不到,这美人栩栩如生的精致面容下,竟是一具被盐碱甘油和时间共同炮制出的恐怖造物。
听罢了罗仵作的话,李值云眉头紧锁:“皂化?那也就是说,女尸浑身竟如肥皂一般?”
罗仵作答:“当属于腊肉与肥皂的混合体。”
李值云问:“这所谓的皂化,需要多少时间?”
罗仵作答:“西夷人有句话,做皂一日,晾皂一月。一块小小的肥皂,尚需一个月的时间。这么大的一个人,少说一年啊。”
沈悦问道:“既然少说一年,那女尸身上的衣物,缘何跟新的一样?”
罗仵作答:“盐可以固色。”
沈悦点头,目光锐利如刀,反复扫视着盐丘中的女尸和那倾倒的巨大盐箱,厉声问向盐丁:“你们装车的时候,就没看到吗?”
盐丁早已吓的六神无主,声音细若蚊蚋,带着哭腔:“不是小的装的车呀,我们只负责押送。”
押盐官噗通跪倒在地:“大人,各位大人。时下官盐降价,仓储不足,咱们这批盐,是从定边县乌池运到盐课司的,今日宵禁之前,必须送到!若是误了时辰,下官可担待不起。还望各位大人,早些放行啊!”
看着押盐官连连作揖的模样,李值云沉声示下,案发的盐车,暂且扣留。其余的,交由刘指挥查验。
刘指挥这便带人,把其余的十几辆盐车快速的筛了一遍,发现没有可疑之物后,即刻准予放行。
然后将女尸和洒落的食盐,原样铲回盐箱之后,先行派人押回了冰台司。
大街之上,唱罢一折,这场戏太过精彩刺激,以至许多路人还回味连连,迟迟不肯离去。
小豌豆自知做错了事情,一直安静的站在一旁。
李值云回过头来,冷脸斥了她一句:“回家!”
小豌豆一惊,一溜烟的跑了……
瞧着她跟一只逃跑的小兔子似的,李值云又气又笑的勾起唇角。小兔崽子,再忍你三天,等你到冰台司报道之后,看我怎么收拾你!
回到冰台司,把女尸安置在了冰室之中。
罗仵作看了看牙齿,再用软尺丈量了她盘坐着的身躯,不由得叹了一句,“此女身材曼妙啊!腰肢盈盈一握,手足有如玉藕。年方二八,身长可达五尺八寸。若她活着,可谓是惊鸿照影啊!”
沈悦吭哧一笑:“宋培,晚上把冰库的门锁好了,免得罗仵作悄悄溜进来。”
此话一出,所有人都忍俊不禁。
李值云捩了沈悦一眼,把目光挪回了女尸身上:“究竟是怎样的动机,能把好生生的一个人,弄成了这副模样?”
沈悦一嗤:“癖好呗,特殊的癖好,男人心里头,不就装着那点事儿么。”
宋培摇头:“我还是相信有好男人的。也许是她意外死去,她的爱人不忍见她骨肉成泥,所以用这种办法保存下来,朝夕相伴。只不过后来,不知怎地,误打误撞的被运盐车拉到京城了。”
沈悦鼓起掌来,呱呱直响:“要我说,还得是宋培啊,冰台司第一深情的称号,可不是随便来的。”
李值云笑了笑,凝起了眸子:“那如此说来,你们两个皆认为嫌犯是男子了?”
在这个时候,罗仵作开口了,“恐怕真的是男子所为。司台,您来看看这女尸的下体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