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殿下?”门外萧墨的声音再次响起,近得仿佛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门板。
凤凌曦看着刀柄即将出鞘的卫铮,做了个手势,示意他不要动。
不能动手,这副身体还需要萧墨救治!
凤凌曦一把将手中那沓属于“婉娘”的信笺胡乱塞回乌木箱深处,来不及多想,她飞快地将这唯一的“父妃绝笔”拢入袖中。
紧接着,她几乎使出全身的力气,沉重的紫檀木书缓缓复位,严丝合缝地挡住了那个通往秘密的幽暗入口。
做完这一切,她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脸上堆起原身惯有的那种骄纵不耐,猛地拉开了沉重的书房门。
“吵什么吵?深更半夜的,还让不让人安生了?”她叉着腰,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强撑的虚张声势。
萧墨就站在门外一步之遥,一身月白竹纹长衫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愈发清冷。他手中提着一个精巧的药箱,温润如玉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,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她因匆忙而未来得及整理的鬓角碎发,脸颊上蹭到的一道灰尘,衣襟和袖口明显的污迹,以及她身后那扇刚刚关闭的书架。
他的视线在书架上停留了一瞬,随即落回凤凌曦脸上,唇边噙着温和的笑意,声音清越:“殿下息怒。墨听闻殿下深夜未归,担心殿下的安慰,心中忧急,故冒昧前来。殿下可还安好?”
“只是撞上两个不长眼的毛贼罢了!”凤凌曦不耐烦地挥挥手,试图驱赶他,“本王好得很!用不着大惊小怪!你赶紧……”她的话被萧墨温和却不容置喙的动作打断。
“墨身为府中医者,请殿下容许墨为殿下请脉,这是墨职责所在。”萧墨已上前一步,动作自然地扶住她挥动的手臂,、手指看似随意地搭上她的手腕,那触感微凉,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。
凤凌曦想抽回手,却被那看似温和实则坚定的力量牢牢扣住。她被迫坐下,身体僵硬,袖中那封轻飘飘的信封此刻却如同烙铁般烫着她的肌肤。
卫铮无声地退到门边的阴影里,像一道沉默的壁垒,目光却如利刃,紧紧锁在萧墨搭在她腕间的手指上。
书房里只剩下烛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。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萧墨指尖传来的沉稳力道,以及那专注目光下隐含的审视。
时间在死寂中流逝,每一息都无比漫长。凤凌曦只觉得袖中的信纸边缘几乎要刺破衣料,暴露在萧墨洞察一切的目光之下,冷汗无声地浸湿了她的里衣。
“殿下脉象浮紧而乱,气血翻涌未平,像是受了不小的惊吓。”萧墨终于缓缓开口,声音依旧温润,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。
他抬起眼,目光不再停留在脉象,而是转向她的眼睛,那双墨玉般的眸子清澈见底,却又深不可测。“殿下脸色亦不佳,此地…”他微微一顿,目光扫过这间落满灰尘的书房,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与关切,“倒是清净避人,殿下是打算在此静养?”
“这里放着父妃的旧物,突然想来看看罢了!”凤凌曦抽回手,动作带着明显的抗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。
萧墨的手指悬在半空,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腕间紊乱脉搏的触感。他看着凤凌曦强装镇定却眼神闪烁的脸,一丝极淡的了然和更深的疑虑飞快掠过。
但他没有追问,只是缓缓收回手,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熟悉的素白小瓷瓶,放在旁边的书案上,瓷瓶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。
“此乃安神香,气味清雅,可助殿下凝神静气,压惊安眠。还有上好的金疮药”,说着,萧墨看向一旁的卫铮:“殿下既无大碍,墨便告退了,殿下好生歇息。”他起身,对着凤凌曦微微躬身。最后四个字,他说得极慢,目光再次若有似无地扫过那紧闭的书架方向,随即转身,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。
直到那轻不可闻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,凤凌曦才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,整个人瘫软在圈椅里,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。
她猛地抽出袖中那封素白沉重的信笺,指尖因紧张和急切而微微颤抖。信封上“凌昭亲启。母妃绝笔”几个字,此刻看来更是字字泣血。她深吸一口气,屏住呼吸,小心翼翼地拆开封口,展开里面同样泛黄的信纸。
不同于“婉娘”的娟秀小楷,这封信上的字迹清瘦有力,转折处却带着一种力竭般的颤抖和无法掩饰的仓促,墨迹深浅不一,仿佛书写之人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与压迫:
“昭儿吾女,见字如面。父妃时日无多,恐难再伴吾儿身侧,肝肠寸断,痛彻心扉。然有肺腑之言,如鲠在喉,不得不吐,吾儿务必谨记于心!”
开篇便是诀别,字字如刀!凤凌曦的心猛地一沉,指尖冰凉。
“父妃之疾,非是天命,实乃人祸!皆因无意间窥破一桩滔天隐秘,触及高位者逆鳞!此獠心思歹毒,手眼通天,于宫中经营日久,党羽遍布,更与宫外势力勾结,所图甚大!父妃察觉其阴谋一角,已觉毛骨悚然,恐动摇国本,祸及苍生!然势单力薄,无力回天,更遭其忌惮……”
“高位者”?“动摇国本”?凤凌曦的呼吸骤然急促!父妃竟是被灭口的?他到底知道了什么?这“高位者”是女帝?还是……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,信纸边缘被捏出深深的褶皱。
“此獠心狠手辣,行事滴水不漏。父妃自知难逃毒手,唯恐牵连吾儿!昭儿,切记!切记!远离权力漩涡,万勿争强好胜!藏拙守愚,示人以弱,纵被世人笑骂草包无能,亦要忍辱偷生!唯有如此,方能在这吃人的地方,搏得一线生机!切记珍重自身,莫信他人巧言令色!宫中人心,深不可测!”
原身的“荒唐草包”,竟是在父妃以生命为代价的泣血叮嘱下,刻意为之的保命之道!巨大的酸楚和悲愤瞬间攫住了凤凌曦,她几乎能想象那个清瘦孤高的父妃,在生命最后时刻,怀着怎样深沉的绝望与不舍,写下这些血泪交加的文字,只为护住他唯一的女儿。
信纸上的字迹越发潦草,力透纸背的颤抖也越发明显:
“……父妃无能,未能护吾儿周全,九泉之下亦难瞑目。唯有一线希望,或可助吾儿于绝境中觅得生路……去城西…‘慈恩寺’后山…第三棵百年菩提树下…父妃埋有半块‘双鱼衔珠’玉佩……此乃信物……”
慈恩寺后山?菩提树?双鱼衔珠玉佩?凤凌曦牢牢记住这些关键信息,心跳如鼓。这半块玉佩,就是父妃用命留下的线索!
她的目光急切地扫向信纸末尾,寻求着更明确的指引。最后几行字迹已然模糊,仿佛被水渍反复浸润过,晕染开一片深色的泪痕。她凑近烛光,努力辨认那在泪痕中艰难显露的墨迹:
“……若遇生死大难,万不得已之时……可……可寻……”
字迹在这里陡然变得极其模糊,像书写之人情绪彻底崩溃,或是被外力强行打断。泪水晕开的墨团死死纠缠着后面的字,只能勉强看出一个模糊的轮廓,一个偏旁部首……
凤凌曦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,指尖用力得几乎要抠破信纸。她死死盯着那个在泪痕中挣扎欲出的字迹轮廓,那是一个……“裴”字?!
裴?
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!
裴珩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