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就在她拐入帘后角门的瞬间,她朝贺灵极轻极快地点了一下头。
那一下极短,眼神却在空中交汇。
像是在确认什么。
霍思言心下一震,几乎脱口而出要让人跟上去,却又忍了下来。
若她动手太快,就等于暴露了自己此刻关注贺灵。
她不能冒这个险。
只能缓缓抬手,朝厅后走动的魏临使了个眼色。
魏临会意,默不作声地起身,似是不胜酒力,步履虚浮地朝内侧离席,他会绕道跟上那名宫人,只要不失踪得太快,便不致惹人怀疑。
沈芝盯着霍思言的动作,眉眼含笑:“你有点意思。”
“我一直有点意思。”
霍思言回了一句,不咸不淡。
二人这边刚落话,一阵轻快脚步声自殿外响起。
“贵妃娘娘到!”
帘幔一掀,贵妃穿金戴玉而来,身后一众彩衣婢女随行,步步莲花。
她面上带着笑,一眼便望见谢知安。
“哎呀,太子殿下这宴设得可真别致,妾身来迟,是在宫中与老宫女聊了几句旧话,误了时辰……”
说着,目光一转,落到霍思言身上。
“哟,这不是霍姑娘?近日风头极劲,可得当心了。”
霍思言起身见礼,面上平和,心底却泛起涟漪。
贵妃说这话的口气,就像她早知道今日霍思言会来,还知道她会“风头极劲”。
她在暗示什么?
谢知安微笑起身,替她打圆场。
“贵妃请入座,今日灯席尚未正式开局,您来得不晚。”
贵妃笑着应下,却落座在比她位次更高的席间位置,极不合礼制,偏谢知安装作未见。
众人面上不动,心里都暗暗警觉。
贵妃,是来搅局的。
霍思言低头喝酒,杯中光影晃动,宛如池水起涟漪。
沈芝忽然问她:“你猜,贵妃今夜要干什么?”
霍思言回她一句:“该问的是,她到底知道多少。”
“也对。”
沈芝捻起一颗花生,笑着嗑开。
“看来,今晚不寂寞了。”
就在此时,主位旁谢知安缓缓开口:“今夜设宴,既是宫中小聚,也想听听诸位近来对新政颁布的些许意见,若有良策,东宫愿代为转呈陛下。”
此言一出,众人皆怔。
宴席成了议政?这和原先说好的“赏灯雅席”判若两事。
霍思言不由望向谢知安,那人手执金杯,笑容从容,似未觉出半点不妥。
众人面面相觑,却无人敢第一个开口。
太子让人议政,本就不合常理。若说这席面上谁最该头疼,不是朝臣,而是那些随侍而来的低位小官与内务吏卒。
他们原只当是喝酒赏灯,哪料如今风声突变,一个应对不慎便可能掉入漩涡。
沈芝偏头看了霍思言一眼,轻声问道:“要不要我替你开口?”
“你看我像傻子吗?”
霍思言凉凉瞥了她一眼。
这时候说话,不是出风头就是当靶子,脑子进水才往前凑。
她不动,贺书恒却率先笑了。
“太子殿下有心听策,臣子自当不吝献言。”
他说着站起身来,语调平稳:“先前新政颁布中,有一道户籍归整之策,初看是为整理人口与编户管理,然在地方执行中,多有混乱,臣以为应从“吏”字着手,先清官署体制,再动百姓编籍,否则便是虚推。”
这是个温和提议,既未触主政核心,也不至于流于表面,贺书恒,是个知道如何出招的老手。
谢知安轻笑点头。
“贺大人所言有理,改政之法,亦应循序渐进,稍后我自会请人详记。”
众人松了口气,有人敢出头,就等于打破了僵局。
接下来便是一串串官话与应和,或献策、或附议。座中虽未言明,但已经分出三层人。
愿随太子进言者,冷眼旁观者,还有埋头不语之人。
而就在众人渐渐适应这场“朝宴化”的气氛时,内侧忽传来一声轻咳。
霍思言目光瞬间收紧。
是贺灵。
那人竟在此时起身,微低着头,语气柔顺道:“太子殿下,草民献丑,方才听闻众人高论,不敢妄言政事,只想献上一曲宫舞,权作助兴。”
此言一出,厅中一瞬静极。
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吏,主动请舞?是疯了,还是……藏着什么别的意图?
霍思言神情未动,眼中却已寒光一闪。
贺灵不是那种不知分寸之人,他此刻主动起身,不是为了讨好太子,也绝不只是为了助兴……他想借舞转移注意。
“哦?”谢知安眯起眼,似笑非笑。
“你是何处人氏?名唤何字?”
贺灵低头不语片刻,才缓缓抬头道:“回太子殿下,小民原籍江南,姓贺,单名一个灵字。”
沈芝当即轻轻一顿,低声道:“他承认姓贺了?”
“他敢不承认?”
霍思言嘴角一勾。
“左相的人就坐在他前头。”
这是逼得不得不供出的身份。
“江南贺氏……”
谢知安慢慢转着手中玉杯,眉头挑起一分。
“倒也识得舞艺?”
“自幼随母习艺,略懂皮毛。”
贺灵低着头,声音极低极稳,听不出一丝怯意。
谢知安盯着他几息,笑了。
“那便请罢。”
贺灵向前一步,摆手让内侍移开几案。
他缓缓脱下外袍,露出内衫束腰衣袂,整个人站在灯下,眉眼平凡,气质寡淡,若非此时聚焦,怕是谁都记不得他长什么模样。
鼓声起,轻笛随之。
他动了。
霍思言紧紧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。
贺灵的舞姿,第一式便露了破绽。
他起步极稳,甚至隐带内力。
那不是寻常习舞之人该有的脚功,是魂术一系的魂身运势。
极轻极微,若不是她早有防备,恐怕也会被他骗过去。
沈芝亦察觉了,嗤声轻道:“掩得不错,可惜你也在。”
“可惜……命不久矣”
霍思言淡声回了一句,眼神却未移开一寸。
一曲将终,贺灵左袖猛然扬起,似不慎掀乱了酒案,酒盏纷飞间,一点暗影自袖下飞掠而出,极快地扑向东宫主位!
几乎同时,一道残影飞掠而出!
“当!”
霍思言腰间短匕出鞘,横斩一击,正中飞影,劲力一震,那暗器啪然落地,是一支极细极长的金针,沾着微微淡青。
全场震动。